【瀧光志】拾陸、瑞雪兆豐年






        自蘇紅昭暗夜來訪後, 吳燁等人留在采鳳城半年多就返回霧月城,期間他也將蘇紅昭委託之事代為轉交給白宵練。
        白宵練知道後並沒有拒絕,反而興致盎然地研究配方,畢竟很少人會用到化形丹這種高級丹藥,其一是因為材料難搜集,其二是鮮少有修士有能力飼養妖獸,而白宵練自己也從未煉製,整個人醉心鑽研丹藥,過足不出戶待在煉丹室裡,就連林東玖來好幾次都訪吃了閉門羹,直到鄰近年關前白宵練收到一封信。
「我今年要回去白家過節。」讀完信後白宵練捏了捏眉頭朝著吳燁說道,神情不悅,似乎有千百個不願意回家。
但也確實是如此,據吳燁的瞭解,白宵練雖出身的在劍宗世家裡,也加入劍宗修練劍法,但實際上白宵練比起練劍更喜愛煉丹,若不是長菁大陸上以煉丹聞名的素心門是只收女性,恐怕他早已離家出走,拜入素心門下。    
而白宵練花費大量的時間與金錢在鑽研煉丹上,也讓家族中長輩頗有微詞,經常發生摩擦,與家族關係並不融洽,因此他一成就金丹就搬到霧月城來,鮮少回去白家。
        「這一去大概要一個多月後才回來,而化形丹的部分我研究的差不多了,等我回來就開始煉製。」
        白宵練簡單交代幾句話後,便回房收拾行囊,三日後啟程回到白家。
        至於林東玖正忙著操辦望月樓裡的新年宴會,這個月也什麼露面,此時偌大的宅邸只有吳燁一人。
        與獨自閉關的感受不同,興許是宅子裡乘載了太多回憶,吳燁一個人坐在宅子裡竟感到一絲寂寥,索性拿著錢出門採辦年貨。
        以往的霧月城在冬季時只會不時降下幾場小雪,蒙上一層白色薄紗,然而今年卻反常地接連幾日都下起大雪,讓城裡像是被淋上一大碗奶酪變成銀白色世界,到處積著厚重的白雪。
        而今日天氣難得放晴,吳燁還沒踏進市集就可以聽到此起彼落的吆喝聲,不管是商販或是民眾都趕緊抓緊沒有下雪的時間出來活動,為即將到來的新年做準備。
        吳燁自幼時便常常跟著吳啟來到市集採買,對這裡在熟悉不過,什麼東西要去哪裡買早有了固定的商家,只不過他踏入仙途後便不曾來過這裡,七年來變化極大,有些攤販店鋪依舊在熟悉的位置叫賣著,但更多的是被生面孔所取代。
        就像現在他買了些冥紙香燭後,發現原本開在街角由一對父女經營的點心攤不見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攤水果攤。
        他很喜愛點心攤裡賣的豆團,父親將豆沙餡裹上麵粉成球,一顆顆滾進熱鍋裡炸成金黃色,最後由女兒撒上一把黑芝麻,熱騰騰的出爐了,而一口咬下豆團,口感外酥內軟,內餡甜而不膩,也因此是經常出現在宅邸餐桌上的點心。     
        吳燁四處瞻望了一會,使終找不到原來點心攤,只好邁開步伐,繼續採辦年貨,然而就在此時,一個有些熟悉的女聲從背後叫住了他。
        「是吳燁哥哥嗎?」
        吳燁轉過身子一看,是一名年約二十出頭的少婦,一手抱著嬰兒,臉上藏不住的訝異與驚喜看著他說:「真的是你,吳燁哥哥!我是賣豆團的阿芝,你還記得我嗎?」
        賣豆團的阿芝?吳燁仔細瞧了一眼少婦的五官,與當年那名十二、三歲的少女有幾分相似,而整個市集裡會用這麼親切的語氣叫他吳燁哥哥的,也只有點心攤的女兒了。
        「聽到吳燁哥哥去修仙後,想說可能再也見不到面了,沒想到還能在街上遇到!我和相公婚後就頂下一家店鋪,現在已經不在這裡賣豆團了。」少婦揚起一個大大笑容,一邊領著吳燁逛市集,一邊聊起了七年來市集的變化。
        當他真正站在點心鋪前時,才真的有一種白駒過隙之感,亭亭玉立的少女如今已成為人婦,而小小的點心攤也擴展成一間店鋪,阿芝的爹爹雖然依舊炸著豆團,但不復從前,滿頭華髮,臉上也多的許多皺紋。
雖然外貌改變極大,但他們父女倆的個性卻沒也太大的變化,依舊熱情好客,在吳燁臨走前塞給他許多點心,笑著說歡迎他再來光顧。
日漸西沉,天空與雪地被渲染成一片橘紅,吳燁拎著在市集裡採買好的東西,向著城北外的墓地走去,來到一座雙人墓前,裡葬的是他的養父吳啟以及他素未謀面、早逝的養母一梅。
        將冥紙、點心、水果和埋在後院裡已久的梅酒擺放在雙人墓前,點起三炷香恭恭敬敬的鞠躬祭拜後,他面對著墓碑屈膝而坐,雙手抱膝,頭靠在手上盯著墓碑等待線香燃盡。
吳燁思索著今日下午在市集裡遇到的一切,七前的時光對普通人而言,足以邁入下一個人生階段,但對於修士來說,不過是眨眼一瞬而已。
普通人會衰老,從小孩長成大人,臉上逐漸長出皺紋,烏黑的頭髮被白髮取代,身軀駝背,最後長眠於棺木中,化作一塊塊碑石。然而對於修士來說,外貌以被時光凍結,他們不會變老,只能靜靜看著普通人生與死,感受其中的變化。
假如沒有成為修士,如今的他會做些什麼?繼承養父的職位,繼續跟在白宵練身邊嗎?
        吳燁望著快燒到尾端的線香,伸出右手打了個響指,一點火花從冥紙裡冒出,火焰逐漸蔓延到整堆冥紙,將其燃燒殆盡,餘下灰燼與煙,在空中飛揚、上升。
        曾經白宵練就站在這裡對著他說,去找尋屬於自己的道,但是七年過去,他從一名普通人變成金丹修士,他還是不知道他的「道」是什麼。
        他成為修士,不是追查滅了梁家的兇手,他也不想做,因為沒有意義,手刃兇手並不能讓死人復生,而他對長生不老與力量也沒有興趣。
        他只是想回報他的養父,他是依照著吳啟生前的願望行動,被亡靈執念驅趕的修士,這可以算是他的「道」嗎?
        他不知道。
或許,再一個、兩個或者更多個七年,他會在修士漫長的生命中,找到真正屬於他的「道」。
「再見。」吳燁將剩下的供品收拾起後,對著雙人墓說。
晚霞即將被黑夜取代,在臨別之刻,一場大雪無聲到來。
「瑞雪兆豐年。」吳燁伸出手接住飄落的雪花,輕聲道出一句俗諺,隨後轉身朝著來時路回去。
雪花掩蓋住腳印,掩蓋住灰燼,掩蓋住所有殘留在雪上的痕跡。
一切就像是沒有發生過一樣,只有雙人墓裡的魂才知道,剛才有一個人,在他們的墓前坐了好久。

過了寒冬,白雪將化作春水,滋養萬物。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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