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江湖笑」「白曉芷生活日記」十一、鳶茹鎮





  白曉芷聽過阿耶和陳叔說起鳶茹鎮,那曾是座熱鬧的鎮子,依靠著離君山盛產的碧悟而生。

  碧悟從樹根到果實都是寶,葉與根鬚可以入藥,果實可以榨油,樹皮拿來造紙編繩,其木質更是做成木匣和樂器的上等材料。

  「鳳凰非梧桐不棲。」說到這裡時阿耶突然說出了這句話。

  街道上蓋起一家比一家還要美輪美奐的舖子,人們穿起絲綢錦緞,商人將華美的木盒運出銷售,樂師為一把碧梧琴願意散盡家財。那些碧梧像是給鳶茹鎮招來一隻鳳凰停留在而住,使鎮子繁榮起來,也帶來源源不絕的錢財。

  然而當碧梧被伐盡,鳳凰又該在何處棲息?

  那些繁華如同過往雲煙,白曉芷眼前所見不過是個衰落的城鎮,只有還佇立在街上殘破酒樓,勉強能向旅人宣告著曾經的鼎盛。

  她心不在焉的漫步在鎮中,街道兩旁的店舖大部分大門緊閉,只有少數的攤販出來營業。行人們買了東西匆匆離開,不多作停留,偶而看到在街上步法緩慢、四處遊蕩的人,猶如遇到毒蛇猛獸般,避之唯恐不及,仔細瞧一下那些人臉上的表情,掛著癡傻的笑容,就像丟了魂似的,多半是吃了樂忘憂的人。

  直到聞到一股芝麻的香氣,她抬頭一看,是一家賣胡餅的攤販。此時才回過神來,似乎從客棧出來後到下午,她便未再進食。

  「老丈,一份餅。」

  賣胡餅的是一位老者,看上去約莫六、七十歲,下把留著一把短短的白鬍鬚,聽到白曉芷的話熟練的將一個胡餅從爐子裡拿出,一手交錢一手交貨,將胡餅給了她。

  她坐在攤子前的長椅上,一邊咬著餅,一邊想著近日遇到的事。

  在湘水鎮時有幸遇到同幫的長空前輩和宇文前輩,一同搭了馬車來到這裡,調查被截的銀鏢及樂忘憂在鎮中散布的情形。

  多日探訪下來,還留在鎮上的人幾乎一半都已經沉迷於樂忘憂中。隨意走在巷弄裡可以聽到從房屋裡傳來笑聲,若是從門縫中一窺,只有一人獨自待在院中,對著空氣說話,時而露出憨笑。

  白曉芷也不是沒跟蹤過那些服用樂忘憂的鎮民,追查藥頭的下落,奈何那些藥頭一問三不知,不過是惡尊裡的小嘍囉,便隨手交給官府處理。

  只是不曉得離楚苗兒口中的「撤離」還有多少時日,失落的銀鏢雖說抓到犯人,是以前對抗惡尊的好漢武捕頭,實在是令人難以相信他會做出此事,總覺得另有隱情。

  「唉──」

  「小娘子嘆什麼氣,年紀輕輕就那麼多煩惱?」聽到白曉芷的一聲長嘆,引起賣餅老者的注意,他坐到一旁的空位說道:「火情傘也好,銀鏢也罷,你們這些年輕人總愛逞強,硬要踏進這趟混水。」

  「不過是盡自己能力所及罷了。」老者向白曉芷搭話,她一時沒反應過來,愣住一會才回答。

  夏日午後的微風吹拂,帶來一絲涼意,兩人沉默地坐在長椅上,望著寥寥無人的街道,這時老者突然開口說起往事:「愚生活在這裡六十餘年,生在鎮上最繁華的時候。」

  「那時只要在山上砍下一棵碧梧,光是樹幹就可以供一家四口三個月的生活,大家就像著魔似的,拿著斧頭往山上跑。」只見老者一臉平靜,看不出絲毫情緒,語氣平淡的像是在述說著一件與他毫不相干的故事,他轉頭看向不遠處的破樓說:「那棟酒樓也是在那時落成的。」

  白曉芷靜靜聆聽著老者說起這條街上以前繁華的景象,令她想起阿翁還在世時,經常跟阿翁坐在後院裡,泡著一壺熱茶,聽著阿翁說著各式各樣的故事趣聞,此時仿若當年,不禁對老者多了一份親切感。

  「鳶茹會變成現在這樣,也不過是我們自食惡果。」老者替這個小鎮從繁榮一路走向沒落的故事下了一個結論。

  「難道沒有人阻止這一切嗎?」白曉芷問出心中的疑問,濫砍樹林便容易造成山洪這件事,她不信鎮上沒有人知曉,更何況官府裡的縣令好歹是個讀書人,不可能連這種事都不清楚。

  「哈哈哈!」老者像是聽到什麼有趣的事一樣,忍不大笑出來,隨後露出一個不屑的表情道:「哼!阻止?即便是縣令發佈了禁伐令,在金錢的利誘下,多的是人上山砍伐,更何況官府發現後,那些碧梧早就被砍下賣出了。」

  「小娘子勸你別多花心力在那些吸了火情散的人身上,這一切都是他們應得的報應。」老者起身走回攤車前,一邊說一邊將剩下的胡餅用油紙包好。

  「奴相信這些人裡面也有無辜之人!」白曉芷語氣堅定朝著老者說。

  「無辜?小娘子想得到是天真,除了碧梧本身的價值,它帶來的人潮更是帶來了錢,這個鎮上哪個人手上的銀子不是因為碧梧而來的?

  「即便如此,真是天有報應,那也不該是惡尊這種極惡之人所給!」老者抬起頭盯著白曉芷看,兩人四目相交,她眼神沒有絲毫退卻,清澈且堅定。

  一瞬間白曉芷令老者想起一個人來,她們的神情如此相似,都是如此善良,若是這兩人能見面,想必能成為忘年之交。

  見老者在沉思些什麼,白曉芷也不語,望著藍藍的天發呆,直到一聲「拿著。」,老者往她的懷中塞了兩個紙包,摸上去還是溫熱的,帶著一股香味,是爐子裡剩下的胡餅。

  「這奴不能收。」白曉芷連忙要將紙包遞還給老者,不過老者卻是態度強硬的說:「愚徐梧送出的東西,便沒有收回的道理。下面那包是給妳的,而上面那包,替我拿個客棧裡的瞎眼老頭。」說完,老者推著攤車,頭也不回的走了。

  見老者轉身離去的背影,白曉芷便明白這個倔強的老人是不會將東西拿回,她朝著逐漸變小的身影恭恭敬敬的行禮道謝,報上自己的姓名:「晚輩白曉芷,多謝徐公。」。

  目送老者離去後,白曉芷也返回客棧,準備啟程前往離君山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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